黑色的轿车在公路上沉默地飞驰。
橙黄的路灯一盏盏从轿车头上掠过,偶尔有几盏没能点亮,黑夜便又多了几个深不见底的洞。
黑沉的天空快要压下来,刚爬上来的月亮,在悄悄地和星星说着心事。
魏青竹和魏石坐在一辆车的后排,一言不发。
父女二人之间的对话,在这些年早已随着时光一同流走。即便是偶尔对上几句,也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家常。
魏石细一想,发现今天竟是自己和女儿这个月说话最多的一天,于是转头看向窗外,思绪不知飘到何处,良久,方才开口。
“恨我?”
“恨。”
魏青竹毫不客气地点头。
“不过是为你好。”
“知道。”
“知道也恨?”
“知道更恨。”
“……”
魏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的女儿是个天才,他从不否认这点,然而也正因为她是天才,所以这一路,她都是被鞭子抽着过来的。
三岁摸剑,七岁拜师,十二岁出师门,十三岁入小剑榜,十五岁楚家试剑,十九岁金丹插差一脚,这些为外人咂舌的成绩,不是靠把她抱在怀里就能自己蹦出来的。
这些成绩,哪怕是少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多睡了半个小时的觉、偷懒了半分钟的功夫,都决计不行。
自己夫妻二人对这个女儿逼得是过狠了,但是她将来会感激自己的,魏石确信。
“你明知道赵长安是什么货色的。”
魏青竹看着窗外,车窗上是冰冷的俏丽脸庞。
“符芷珊上吊、屈萦思沉湖、何家上下十七口人大雪夜齐跪赵家门口只求赵家三少爷做事留一线,这些脏事破事伤天事,你不曾听过?”
“我当然听过。”
“所以为了魏家,你就这样把我卖了?”
魏青竹面无表情,眼中也不见有泪水流出,她既然跟着魏石来找赵长安,自然早算认命,现在这些也不过是气话。
谁不知道赵家三少爷是出了名的双面豺狼?今日他在魏石面前百般推脱,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是等后天自己搬进他家,会出什么事谁又能知道?
她已下定了决心,如果赵长安敢乱来,她不要这命也定要赵长安陪葬!
“赵长安不会对你乱来的。”
魏石的语气不知为何十分笃定。
“等你再长大些,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呵。”
魏青竹冷哼一声,算作回应,心中却半点不信。
“唉……”
魏石幽幽叹气一声。
“你光会看赵家表面风光,只懂赵长安纨绔暴戾,却看不清下面的暗潮凶险,乱网交错。赵梁现在被评为兵神,一口气撑着赵家挤进七大家族还一力压住其它六家,人人见了都夸,可真心想它死的人,却能从岗州排到庞州来。”
“……”
“要真说那管家的道理,那还不简单?对内奖罚分明,对外不卑不亢,这谁不会说?可真要管起来,才知道有多难。自己人在外面惹事了,你得护着;自己人和自己人闹掰了,你得端着;外人给你找事你得接,自己人有事你得帮;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酒宴饭局,派谁去,怎么去,去做什么,说什么,送什么,都得讲究,都要权衡。运气不好,生了个败家子,更糟心,还没死,就得给他想好前路后路退路,这么多事,哪一样是易事?又有哪一样真拎得个一清二楚?哪一样少得了有人唱黑脸,有人唱白脸?赵长安不过是做了赵家那黑脸的角,这点道理你不懂?”
“可赵梁他是兵神,他怎么能让自己儿子做这等事?”
“兵神又如何?底下人饿得嗷嗷叫的时候,兵神两个字便能当饭吃了?钱难不成还能大风刮来?路上捡到?”
“……”
“赵梁一家人都是不能粗看的。”
魏石双手交错,目光深邃。
“赵梁毕竟是落日黄昏了,现在吓人的,还是他的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