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秋辞被阳光亮得睁不开眼,拿手捂住,指缝里却瞧见郎君如玉的侧脸。他此时并未束发,如瀑的青丝到腰长,用白玉环松松地勾在背心,衣裳也换了,是绣着祥云纹的蓝灰色锦袍,腰间系上一块未经雕琢的翠玉,阳光洒在玉上,晶莹剔透,衬得郎君美貌真真绝妙。
“郎君面色红润,看来是昨夜睡得安好。”秋辞此刻笑得开心,仿佛昨夜疼哭的人不是她。
郎君不知她醒了,听到她说话吃惊了片刻,而后眼睛一弯,似新月般好看的笑。青耕端来一碗水,递给秋辞,“昨夜也就只有你睡了,咿咿呀呀地喊得那么响,比老鸦还聒噪。”
秋辞口干舌燥,嘴唇都起皮了,只恐碗里的是些肮脏溪水河水,便没去接碗,直到郎君告诉她,碗里的是岱舆露水,这才放心尽饮。她道:“昨夜我肚子疼得厉害,睡得也不好,半睡半醒间却做了个美梦。梦见有仙人为我拭汗,他俯身时落下了件物事,坚硬似是石头,我握在手中,疼痛竟减了七分。那物事形态大小,恰与郎君腰间这块翠玉吻合。郎君莫不是就是那慈悲为怀的神仙?”
“还不是你借病耍流氓,拉着主子的手不肯放,害得主子一夜未合眼。”青耕在伸手接过空碗时,还不忘白她几眼。
秋辞听了,也不大愧疚,倒像是占了便宜的无赖般哈哈笑道:“郎君身上有香气,比女人还好闻。”
郎君被调戏也不恼,只笑而不语。凫徯派出的人有了消息,近些年也就汉中出过一只髑髅神,杀人放火倒也未曾干过,单偷了一只长恩鬼。
秋辞垂头,不久便想起了一些,“山阴郡的郡守正有一只长恩。”
凫徯道:“那就找人盯紧他,或许能从他那找到线索。”
渐渐地,阳光暖了,花儿开得也更艳了,就像快要滴出血来。郎君吩咐道:“你与青耕一道亲去盯着,不可大意。”
酥酥软软的声音,耳朵像是被灌了蜜,二人素是听惯了的,倒是秋辞惊讶地喊出了声,“郎君如何不说三个字了?”
青耕冷笑了一声,“主子只有对讨厌的人,说话才说三个字。”
秋辞咳了一咳,话题到此算是彻底不能继续了。
靖人备了两叶轻舟,及满满几大包袱的蜜饯干粮,恭而有礼地目送三人离开。而夏娘得知是秋辞杀了作恶的魍象,感激涕零地要报恩,抛下年幼的阿华也跟着去了。
冬日的夜萧条,也静得骇人,雕花的轻舟游过万重山,快而平稳。夜半三更,秋辞辗转反侧,起身却见郎君肘枕舟帮,看那篇《万字文》看得认真。他疏眉紧皱,好似遇着了什么晦涩难懂的字句。这倒是奇了,《万字文》不过字多了些,上面的内容怕是连十岁的孩子都懂得。
“这篇文章这样有趣?郎君竟连睡觉都顾不上了。”秋辞道。
“倒也不是有趣,只是以往没见过,娘子却是哪来的?”话虽说得这般漫不经心,可他紧握地图的手告诉秋辞,他绝非是图一时新鲜。
“图是一个少年赠我的。郎君既是喜欢,那就拿去,反正我留着也没用。”说话时,秋辞袖子下的手指灵活地弯了几个。
郎君点了点头,很自然地笑纳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又一夜过去,吉量仍旧生死不知。秋辞捧着脑袋看烦了青山绿水,与他唱反调的青耕又与凫徯、夏娘一道连夜赶路,眼下早已入了城。她不安时总爱说话,便转头问郎君道:“对了,我叫秋辞,还未请教郎君名讳呢?”
分明是说自己的名字,他却为难似要寻一位阔别千年的旧友,许久才淡淡道:“他们叫我花间灯。”
原是他想了半日的名号给她,秋辞暗恨自己快了嘴,起先没取好个水中月来卖关子。只既已和盘托出,便也不做挣扎,她咂咂嘴,手指又悄悄弯了几个。
“名字真好听,只不知有什么缘故。”秋辞眨了眨眼,万分自然道:“花郎可愿为我说说。”
“也没什么,也就是平日里无事,我喜欢点些天灯,挂在花丛里。南荒国有株花树,四季常开,经久不谢。”听这话时,秋辞弯尽的十指,又从头开始弯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花郎暗中观察许久,终忍不住问:“娘子在数些什么?”
嗬,被发现了!
秋辞眼珠转了转,粉扑扑的脸蛋往花郎凑了凑。娘子她笑了,笑得灵动又好看,能有多好看呢?一时间,青山流水,美玉鲜花,皆是她眉眼盈盈处,好看到令素来寡淡的花郎都愣了片刻。
“方才花郎共与我说了六十六个字,哦对了,还得加上这七个字,那便是七十三字。花郎对讨厌的人说三个字,而跟我说了七十几字,如此看来花郎非但不讨厌我,还十分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