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言看见老爷子和李微泠联袂出现,只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让出了长桌顶端的位置,退到一边去站着,李修德一坐下去,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便笼罩了整个房间。 “虽然一直没来公司,但并不代表我对公司的所有事情都不闻不问”,李修德摊开面前的文件夹,扔到长桌中间“啪”地一声巨响,“去年的年终总结各位都看得到,房地产业和娱乐传媒是集团业绩最好的版块,澳洲那个矿,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能勉力维持不再扩大亏损都不容易,有什么道理还要追加投资预算?当我们华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样容易吗?宁可去填填不满的窟窿,也不肯花点小钱收购旗胜,你们这些年纪大点的,都是越活越糊涂越活越胆小了吗?” 老董事长虽然没点名,在座的也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时都噤若寒蝉。 李慕飏见状,忙轻咳了一声上前道,“董事长,我们的意思是海天映画的成绩已经足够好,没必要再收购旗胜。而且,既然都是华锐集团旗下的产业,那就相当于是同一个人身上的手足,虽然矿产那边近几年的确是没什么起色,但是没有道理看着咱们身上的一只胳膊坏死掉都不闻不问吧,所以,我们才觉得应该提高预算把澳洲那边赶紧拉起来,跟上公司的脚步发展。” 老爷子冷哼一声,“有你那好儿子在澳洲坐镇,铁锌矿能好得起来吗?不然你告诉我,他之前从公司抽300万出去干了什么?” 李慕飏一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样直接在众人面前被苛责还是第一次,一脸的尴尬怎么也掩藏不了。 李修德环视众人,淡淡道,“泽言是年纪轻,需要你们指点,但不是说要你们故意去制造阻碍来磨练他。他是我李家长房长孙,又一贯勤勉能干,接替总裁的位置理所应当,将来整个华锐必然都是他来当家做主,我这把老骨头不过是趁着还能动的时候替公司再贡献点余热而已,你们若是还不明白,存着些糊涂心思的话,就别怪我们华锐这庙太小供不起你们这些大佛了!” 老爷子一番话半软半硬说完,再没人敢出头去挑刺,收购旗胜的议案一致通过,李泽言心里堵着的那团无名火终于消解了。 散会之后,祖孙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话,眼看着11点多了,李泽言询问老爷子,“爷爷,中午去souvenir吃饭吧,新近从澳洲进了一批和牛肉,说是那些牛的日常吃食里掺上了优质红葡萄酒,牛肉要格外柔软些,我也觉着酒庄里那些澳大利亚产的红酒品质还不错,那这牛肉说不定比日本的和牛口感还要好些。” 李修德摆摆手,“罢了,医生说我要少喝酒少吃红肉,我享受不起你那儿的好东西了,再说了,在家多吃两块红烧肉你莲姨就要唠叨个没完,知道我偷偷在外头吃红酒炖牛肉,估计我要被她念上一天不能消停。” 李微泠忍不住笑起来,“莲姨哪有那么唠叨,不过是前几天的茨菰烧肉叮嘱你少吃几块,爷爷你就记仇到现在!” “你这丫头,尽拆我台!”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李泽言低头微微一笑。 “叫司机送我回去吧,这丫头下午就跟着你混了”,李修德自作主张安排,“她回来两个月都没怎么出过园子,你这做大哥的,多陪陪她。” 李微泠跟着李泽言去总裁办公室,一路上都颇为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原来这厮有三个秘书,她见过的王秘书是处理公司决策性大事和一些私密事情的,还有一位三十左右身材高挑面目凌厉的白领丽人叫乔安娜,负责商务这块的所有事宜,魏谦则是专门负责海天映画大小事宜的。 雪花石的通道在总裁办公室外厅的大玻璃幕墙外倏地消失不见,换上了整体偏冷的青绿色大理石,李泽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你在里头等我一会儿,十二点提醒我一声,我带你去吃饭”。 王钧跟着李泽言走进办公室去,乔安娜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埋头工作,倒是魏谦非常礼貌招呼了一声,“李小姐好。” 李微泠微笑回应他,跟在王秘书后面走进去。 很大一间房,地上铺着深灰色地毯,办公桌是深黑色的,沙发是墨绿色的,除了百叶窗和日光灯的白色,整个房间都是浓重的厚重深色系,李微泠觉得自己如果在这么冷淡的配色环境下工作,两三天都要逼得抑郁了。 王钧扫一眼虽然端坐在沙发上依然难掩一脸倦意的李微泠,提议道,“不如让微泠小姐到里间的卧室里休息一会儿,我们要谈的事情她也不感兴趣,枯坐在这等也太无聊了。” 李泽言想了想,朝李微泠道,“去里头睡会儿吧,省得待会儿窝在沙发上睡着了丢我的脸。” 李微泠白他一眼,顺着王钧的指引找到了卧室的门,原来是藏在那棵近两米高的娑罗树盆栽的背后,不留心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她的确困得很,昨晚想到今天要来华锐,居然失眠了。 华锐啊,国内金融圈最负盛名的华锐哎,她虽然当了两个月的李微泠,可是一直呆在李园那一亩三分地,都没有直接感受过鼎鼎大名的华锐,终于要见面了,还是以总裁妹妹的身份进来,应该很威风吧? 脑补了言情小说里大小姐驾临家里公司的场面,开心到在床上打滚,预习了一下自己的人设:矜持华贵、气质端然、光彩照人、粉面含春威不露。 嗯嗯,王熙凤和薛宝钗合体,就这样。 可惜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怎么遮也遮不住黑眼圈,心里大为沮丧。及至到了华锐广场,看见也就是偶像剧里司空见惯了的CBD办公楼而已,人人行色匆匆,没有人停下来打量她议论她,更不会摆出大场面礼遇迎接她,除了进会议室时那些人略略惊愕了一下,再没有什么让她自持身份得意的地方了。 心里那点子身为李家大小姐的矫情劲儿甩到九霄云外去之后,她现在最渴念的就是一张床啊! 呜呜呜,她扑进软软的被褥里,幸福到想哭! 幸好外面那股子冷而重的配色没有蔓延进这间卧室来,壁纸是银紫色玉蔸兰花,柔软的白色长毛地毯,床品都是浅灰蓝色格子的,床边的晾衣架是金色的杆子水晶圆头的,在暖白色壁灯的照耀下悠悠发光,她凑过去摸了摸那些圆溜溜的水晶头,顺手就摸到架子上挂着的西服外套上去了。 李泽言这个死禁欲系,衬衣不是黑就是白,西装外套基本全是黑的,还不到三十岁就穿得老成持重,想一想他四十岁五十岁是什么样子?估计除了脸上多几道皱纹,其他还是跟现在一样吧,每天工工整整穿着三件套西装,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把自己裹在黑色里,一张冰山脸,一万年都不苟言笑。 那他将来的孩子会不会怕死他了? 她一边联想一边吃吃地笑,笑着笑着突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滋长出来:他四十岁五十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一早就说过只给自己一年的时间来完成任务。 一年以后,她不是李微泠,华锐集团的总裁,于她而言,只能是抬头仰望时看到的最亮的那颗星,终其一生,再也靠近不了。 取下那件外套,她把脸埋进衣服里,只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烟草味和须后水里清淡的橙花香味,想起在莫干山的别墅,他燃着一支烟,听她弹《绿袖子》。 挥别春天的绿袖子,秋天开始,爱成飘落的叶子…… 李泽言和王钧把收购旗胜的大略商讨完毕,让乔安娜安排下去,看看表,发现已经十二点半了,那个女人根本就不记得他说过十二点的时候让她提醒他一声的话。 走进小卧室的时候,看见她蜷在被子里,柔顺的长发落在雪白纤长的脖颈里,一晃神以为真的是李微泠,待他看清她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衣服,心里不免恍惚了一下。 李微泠小的时候也很粘他,都长到十岁了,雷雨夜还往他床上挤躲在他怀里,后来因为侬桑的事情,她就开始远着他,再后来,是因为白起,再后来,她就消失了。 而眼前这个人,有和她差不多的面貌,性格却大相径庭。 她是真的臣服于他,还是,别有用心? 他向来不怕女人贪他的钱,有弱点的人才好控制,可是他顶顶不耐烦的就是有人会不知天高地厚来与他谈情,他不需要这种毫无用处只会影响人清醒冷静和自制力的情绪。 一指头弹在她额头上,“醒醒,口水流到我衣服上了!” 李微泠一下子惊醒,一边忙不迭去摸自己的嘴角一边否认,“才没有!” 李泽言从她怀里抽出外套来,一脸嫌弃,“都揉皱了,我还怎么穿?” 她讪讪道,“我给你熨一下吧。” “算了”,他把西装扔在床上,“下午陪你,也不需要穿那么正式,我去换件衬衣。” 他一边走一边拽下那条黑色领带扔在椅子上,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李微泠赤脚跳下床来,把外套和领带收拾到一起,挂在水晶衣帽钩上。 只发了会呆,一回头却看见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长裤的李泽言走了出来,她惊得后退一步差点跌倒,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洗好出来了。 而且,她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初见那晚的所有记忆忽然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虽然被掳走时的迷药让她有些恍惚地神志不清,可是她能清楚感知到他的嘴唇,他的手,他的气息…… 李泽言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纯黑色丝质衬衣,从镜子里看见面泛红晕呆立着的李微泠,出声道,“去衣柜中间的格子里给我选条领带。” 李微泠从绮丽回忆里清醒过来,赶紧奔到衣柜面前去翻领带,心里慌乱,幸而手下还没有盲目,挑了一条浅灰色极淡的星光细纹领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