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姿蹑手蹑脚开门进家，客厅黑着灯，屋里静悄悄的，她本以为柳平柏和袭瑛已经休息了，弯腰换鞋时，不经意瞥见有一丝光从书房露出来，铺亮一格地板。

她一愣，放下包，向书房走去。

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一下，她推开书房的门，只见柳平柏拱着背还在伏案工作。

“爸。”柳清姿压着音量喊他，问：“怎么还没睡？”

她去到他的身边。

柳平柏被惊动，抬起头，厚重的眼镜框略显紧地卡住他的鼻骨，挤的两小撮老肉高高鼓了起来。

“今天手里有个孩子给了我一份报告，我瞅着有意思，支着劲儿想把它看完。”他脸上展露出憨厚的笑容，“你回来了啊。”

“嗯。”柳清姿一点头，挂在耳边的碎发垂落，她不知是不是错觉，闻到一股咸咸的海水味儿，甚至有点腥气，她说：“晚上去滨江公园走了走。”

柳平柏难得追问她的隐私：“是和前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一块吗？”

“你怎么知道？”柳清姿没有隐瞒，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是随便猜的。”柳平柏有些感慨道，“这些年就没见你身边出现过能跟你熟悉一些的男性朋友。”

“交那么多朋友做什么。”柳清姿蹲下来，手搭在柳平柏的胳膊上，视线与他的持平，“我暂时又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让人围着转才不像话吧。更可况，男女一旦有牵扯，哪能清清白白的，总得闹出点是非来，落在别人嘴里又是一通闲言碎语，多烦呐。”

其实，她话不知道说到哪个字音上，便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自相矛盾了，语气慢慢轻了许多，但总归没卡住，说完了。

而柳平柏不知真没听明白，还是装糊涂，只是说：“理儿是这个理儿，但现在哪有人活得这么较真呢。”

柳清姿耸耸肩，她偏过脸，看书桌上亮着的那盏台灯——上个世纪的设计样式了，用了有些年头，发出的光亮显得混杂。

“这个用了好些年了吧。”她说。

“你妈买的。”柳平柏说。他在生活上是个粗手粗脚的人，记不住太多生活细节。

“光都不好了，用着坏眼睛的。”柳清姿念叨一句。

她透过那厚厚的镜片，认真端详柳平柏的眉眼，六十三岁的眼球，像是这盏老灯，有了浑浊的印记。

柳平柏说：“那让你妈给我换。”

“别麻烦她了，我给你换。”柳清姿忙说，“她整天操心的事多。”

“好。”柳平柏很开心的样子。

柳清姿便也笑得开心。

她又跟他略待了一会，问清楚他还有两页报告，看完就会去睡，才放心离开去洗漱。

等躺到床上，她惦记着什么，按亮手机看了一眼，傅昭南发来一则平安到家的微信。

柳清姿想想，回复了一个“晚安”。

傅昭南：嗯。

——

第二天，柳清姿又是一早赶去上课，文学院教学楼的楼梯爬到一半，碰巧遇到从楼上下来的邵吉平。

柳清姿顿住脚步，打招呼：“您一早怎么来这边了，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邵吉平指了指手里的一沓文件说，“有个知情同意书要让同学签字，我跑一趟。”

柳清姿点点头。

邵吉平询问：“昨天课上得怎么样？”

柳清姿整个人一顿，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怎么。”邵吉平立马严肃了，“他们不听话吗？”

“他们很配合。”柳清姿语气认真地说，“可能是我的问题，我上课节奏有点太紧太赶了，导致大家跟起来吃力，积极性不高。”

她其实想更清楚地解释一下，这跟她长期养成的备会习惯有关，很多时候，接了个翻译的活，主办方半夜突然派送来十几个文件，每个文件少说得有30页的内容是明天需要用的，熬夜加班熟悉材料，她需要紧凑且高效的效率。

她惯常被外力赶着向前跑，一个人的时候能迅速调节适应，可现在的状况是，她要拖着二十个人一起跑，人多的时候讲究配合，她得去找平衡点对上大家的节奏。

但是她犹豫一下，没有选择细说，这是她自己的工作体会，不见得邵吉平能感同身受。

她牵一牵嘴角，保证道：“我会尽快调整的。”

“学生那是记吃不记打的，你要严厉一些。”邵吉平眉毛皱的能夹住一枚硬币了，时间紧，任务重，他替她干着急。

“我知道。”柳清姿说。

两个人没有交谈很久，邵吉平下楼走了，柳清姿看着他的背影，明显比方才添了份沉重，连带着脚步也重了。她觉得她毁了邵主任一个心情还算明朗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