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甫家中院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石桌,四方石凳,而在那石桌之上则是放着一张棋盘,纵横十九路,勾勒出了棋盘之上那万千世界,而棋盘两侧则是棋盒,黑白两子各有分明,只不过白子少了六颗,应该是在那河沟当中,也不知道现在去捞还能不能捞出来。
李昔年缓缓坐在了石凳之上,安静的等着王仲甫过来。
自从老奴死后,李昔年每隔三日便会来王仲甫家中一次,先是还书在借书,然后便是跟王仲甫下上两盘棋,王茗清虽说不爱下棋,但是每次李昔年跟王仲甫下棋她都会在旁边看着,只有听到李昔年认输的话之后才会满眼得意的嘲讽李昔年一句傻子之后,飘然离开。
如此思量下来,李昔年跟王仲甫也算是下了上前盘的棋,只可惜他从来都不曾赢过一局,李昔年试过无数种方法,可谓是机关算尽,但是最后都会被王仲甫一眼看穿。
李昔年想不明白,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教书先生,为何在棋盘之上有如此洞察之力。
另一头,王仲甫来到了王茗清的房间门前,轻轻叩门。
“谁啊?”
王茗清喊了一声。
“茗清,是爹!”
王仲甫回道。
王茗清缓缓的打开了房门,原本那双漂亮的凤眼此时竟然微微泛红。
王仲甫一眼便看出了自己家闺女的变化,淡淡说道:“哭了?”
“没有,我有什么可哭的?”
王茗清固执的摇了摇头。
“你想留那小子?”
“留他?爹,你这是什么话?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便是那个臭无赖,我为何要留他?”
“这世间有两种情感最为真挚,其一便是爱,其二便是恨,而且往往恨意要比爱意来的更加刻骨,你这丫头的心思瞒得过别人但是瞒不过我,我能看的出来你想留那小子!”
王仲甫淡淡说道。
王茗清则是沉默片刻,然后淡淡说道:“就算是想留又能如何?他想走自然有他想走的道理,我厌恶他不假,但是也觉得他若是走了,平日里没了个能跟我拌嘴的人罢了!”
“仅仅如此?”
王茗清没有说话。
“你爹我最笨,有些话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口,你若是真的想要留他,一会我尽量多帮你争取些时间,你若是没有这心思,那便算了!”
王仲甫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便直接转身走出了房间,唯独留下王茗清一人坐在那里。
王茗清此时也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她也不明白自己对李昔年到底是什么感情,若是说最厌恶之人,那一定就是李昔年,但是今日知道李昔年要走之后,不知道为何心里面不仅没有欢喜,反而是觉得自己这心里面空落落的,莫非这便是书中写的不舍二字?
不舍不舍,说着或许简单。
但若是真的想弄懂这两字其中含义,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事。
明明是那自己平日里最厌恶的人,如今走了,自己为何会不舍呢?
王茗清想不明白。
遥遥想起,自己跟李昔年认识应该也有差不多五年时间了,从王茗清第一眼见到这少年,仿佛就对他充满了敌意,倒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就是这少年身边的老头实在是烦人,每次来到自己家中不是蹭吃就是蹭喝,而自己的父亲似乎对着老头也是毫无埋怨,哪怕是这老头偷了家中的棋子,哪怕是这老头用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赢了自己的父亲,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埋怨,有些事情王茗清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如此忍让那个老乞丐。
后来,少年身边的老头没了。
王茗清觉着少年有些可怜,毕竟两人相依为命,如今没了一人,那剩下的自然孤孤零零。
但是王茗清又发现,这少年仿佛也没那么可怜,或许说少年本就不是一个值得可怜的人,老头下葬那一日,王茗清一直都在盯着少年,发现少年似乎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就好像这老头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如果要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
再后来啊,少年总是会来家中借书,每次借书都会跟自己发生些口角,气的自己恨不得杀了这人。
只不过,王茗清慢慢的似乎也就习惯了这少年的存在,每月都在暗暗算着这该死的何时才来,心中想着自己若是见到了这该死的,应该如何反驳他那些混账话,可是每每见到这人,原本心中想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就又忘了。
现如今,王茗清知道这少年要走了,心中不是滋味,似乎只要是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命中仿佛就缺了点什么。
……
李昔年坐在那石凳之上自顾自的拿起了棋盒当中的棋子随便在桌上面摆了起来。
而此时天色已经黑的有些吓人了,稀拉拉的雨点打在了李昔年的衣衫之上,不过李昔年仿佛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王仲甫过来,毕竟赢王仲甫一盘棋也算是他的一个心愿,若是因为这场大雨而错过了,那终究是心有不甘。
“滴答滴答!”
雨水缓缓的敲在了棋盘之上。
李昔年望着自己面前的棋盘,心中盘算着一会若是跟王仲甫下完了棋,这雨要是不停,那自己是走还是不走?
顶着这大雨离开,似乎有些狼狈。
但若是不走,恐怕又要错过今天这好日子。
今天是老奴的忌日。
王仲甫背着手缓缓的走到了李昔年的身前,也不言语,缓缓坐下。
“你姑娘没事吧?”
李昔年开口问道。
“没事,耍性子而已!”
王仲甫说着话便将黑棋拿了起来,然后也不问李昔年同意还是不同意,首子落天元。
“你的棋力在我之上,按理说我应该执黑才对!”
李昔年有些不满的说道。
“哪里来的那些无用的规矩。”
王仲甫之人只要是一下棋,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说话的语气都发生了变化。
李昔年无奈一笑,只能是乖乖的拿起了白棋。
若是说下棋,李昔年的棋风有五分之一是从老奴身上学来的,还有那五分之二是从王仲甫的身上学来的,而剩下的便是李昔年自己看书琢磨出来的道理。
若是按照王仲甫的评价,李昔年的棋风只能是用荒唐二字形容。
因为李昔年往往是该杀不杀,该弃不弃,费劲心思布下的杀招也是说放便放了,仿佛压根就不会在乎这棋盘上面的输赢,下棋在他的眼中只不过就是图一乐,更多的像是李昔年在试探王仲甫到底能不能看穿他的心思,只要是王仲甫看不透,只要是王仲甫皱了眉头,只要是王仲甫沉思许久,李昔年便已经达到了目的,至于输赢,李昔年知道自己赢不了。
这也导致李昔年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正经的棋路,也不知道真正的布局到底是什么东西,寻常的棋手下棋最为忌讳的是两件事,其一便是不落废子,所谓的废子也就是跟大棋局无关的棋子,但是李昔年偏偏就喜欢下一些无用的废子来扰乱王仲甫的思绪,王仲甫若是去管,那便是着了李昔年的道,王仲甫若是不管,李昔年几招之后,竟然又能将这废子变成险招,瞬间扭转局势,让王仲甫头疼不已。
而下棋忌讳的第二件事便是自损棋气,所谓棋气便是你在这棋盘之上所下之子的大气之势,棋气若是成了,那布局也就算是成了,所以大部分棋手都非常在乎棋气之说,哪怕是有所损失,也不愿意伤了自身的棋气,但是李昔年则不同,他压根就不明白什么是棋气,也从来不去考虑这些东西,哪怕明明是大势已成,李昔年说放便放了,自损一千伤敌五十,这一点也是让王仲甫很难摸透李昔年的想法。
随着李昔年跟王仲甫两人下的棋越来越多,两人一盘棋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王仲甫也发现李昔年的棋路似乎也自成一派,虽说暂时还是赢不了他,但是如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王仲甫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看不穿李昔年的路数输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