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章 迎门(2 / 2)再创大明首页

朱祁钰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胡滢,眼神从空洞慢慢变得有神了些,上前激动的抓住他的手道:“胡爱卿所言极是。”

他转向地上的舒良厉声道:“快,快去办!”

舒良磕了一个头,连雨伞都来不及拿,一头钻进了雨里。

朱祁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呆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孙太后的眼睛。

闪电亮彻天际,两人看清了彼此的表情。

两人立刻同时闪过,各向一边看去。

轰!

闪电熄灭,雷鸣再响。

朱祁钰呆坐在椅子上,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在他的意识里,时间仿佛过的很快,又仿佛过的很慢。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惊恐的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锦衣卫进来磕头道:“陛下!安定门守将陶瑾,东直门守将刘安于北安门外跪迎太上皇和鲁王近前,未有任何阻挡!”

“什么!”朱祁钰霍然起身,脸色变得通红,表情扭曲:“你再说一遍!”

那锦衣卫又磕了一个头,哭道:“陛下,鲁王架起了火炮,作势要轰炸北安门!”

也许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一阵巨响从北面传了过来。

巨响前面没有一闪而逝的闪电,也不似雷声那般沉闷,而是一种剧烈的声响。

这是火炮发出的声音。

一声。

两声。

三声。

四声之后,再无任何声响,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阵阵,如大浪拍沙,如海面翻腾。

“陛下!”又是一个人跑了进来:“陛下!鲁王用火炮轰碎了北安门,已与太上皇入城,直奔玄武门而来!”

朱祁钰这一天受到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多了,多的让他有些麻木,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厉声道:“他们想要造反吗!”

大殿中无人回应他的话。

朱祁钰色厉内荏,抬眼四望,看到了默然不语的诸大臣,怒脸立刻平复,上前一步,抓着陈循的肩膀,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带着些许哭腔道:“陈尚书,为之奈何啊?”

陈循张了张嘴,半晌才道:“陛下,鲁王和太上皇所求者,无非帝位,陛下若愿恭让帝位,仍能享尽荣华富贵。”

陈循话音刚落,王直厉声道:“匹夫!你竟敢说出这种话,理当该斩!”他自己则是转向朱祁钰跪下,哭道:“陛下,鲁王不臣,其心可诛!京师既已失守,臣请陛下白衣出京,出承天门,移銮驾幸南京,号令天下勤王清君侧,除反王!”

朱祁钰呆了一下,还未说话,便听到陈循厉声反驳:“城中大乱,城外瓦剌又未曾退远,如何能出承天门!我看你才是匹夫,出此计策,意欲何为?”

“你闭嘴!”王直苍老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因为愤怒而颤抖:“匹夫逢难,尚欲望活,何况陛下?他朱泰野即便有大军在城,岂敢当街弑君?若至南京,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卷土重来未可知也。即便一时难以回转,亦可半分天下,徐徐图之!”

“如此行为,如何对得起太祖太宗?”陈循也是极其愤怒。

“他朱泰野所作所为,又哪里想到太祖太宗?”王直毫不退让,两人就在大殿中吵了起来。

朱祁钰呆呆的看着两人说话,表情茫然,仿佛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一般。

孙太后默然无语,表情变了几下,看了看朱祁钰,又看了看争吵着的大臣,忽然回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太监轻轻点头。

那太监微微躬身,趋步从大门处退了出去。

“陛下!”

胡滢的声音打断了陈循和王直的争论,也打断了朱祁钰的茫然。

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看向胡滢。

只见他脸色极其阴沉,厉声急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什么办法?”朱祁钰眼中仿佛失去了灵魂,头上的冠冕不知是因为风吹还是因为身子,不停地摆动着。

“陶瑾和刘安虽然未曾抵抗,但五城守军还在,陛下应急令守军退入皇宫,以人数之众,与攻城军厮杀!再伺机而出,号令留守城外的其他守军紧皆进城!”胡滢苍老的脸上,涌现出一股强大的杀意。

他这话一出,大殿上的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是啊,相比于陈循和王直,这折中的方法算是很好了。

但很快,陈循就出声反驳道:“不可!若是以守军抵抗之,便是两军交战,所损伤者,皆是我大明精锐。瓦剌在外仍未退去,若是大明再有内乱,则是黎民之祸啊!”

他一头跪在了地上,脸上涕泗横流:“陛下,臣垂垂老矣,时日无多,只求国家安稳,莫再有伤了!”

“陛下!陈循之言,看似体面,实则乃让陛下投降。如今反贼在内不在外,即便背负千古骂名,也是朱泰野所为。”王直也磕了一个头,流着泪道:“臣请陛下从胡尚书所言!”

胡滢面色不变,只是盯着朱祁钰的眼睛:“陛下!是战是降,全凭陛下定夺!”

朱祁钰机械般地转了转头,看了看胡滢,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陈循和王直。

陈循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如果投降,他还能有荣华富贵,大概率也能继续做他的郕王。

但是开战的话,是有可能继续当皇帝,但过程极其艰险,而且下命令,他相信朱泰野不会留手,他想要的安稳日子就再也不存在了。

这个决定非常难做。

朱祁钰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头上的冠冕摇摆不定,他伸出手将冠冕拿了下来,轻轻拨动着前面的十二道玉藻,眼中一酸,两行清泪顺着他的眼睛流了下来。

“陛下!”胡滢见他犹豫不决,厉声道:“天下皆知陛下为陛下,此事需急行,迟则休矣!”

王直也在地上急道:“此时夜深,陛下下令后直奔承天门,又有谁知?南京兵广墙深,江南又是产粮之地,禁断长江,北地不可支撑,再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陛下!”陈循磕了一个头哭道:“不可留骂名于后世啊!”

朱祁钰仿若未闻,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冠冕,只流着泪不说话。

“陛下!”

“陛下!”

“陛下!”

大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事急!”胡滢又道:“陛下若再不决,太上皇已至玄武门外矣,届时再无余地!”

“勿要逼朕太甚......朕......”泪水流进了他的嘴里,他也感觉不到口中的咸味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诸臣知道他心中慌乱,面面相觑,不再说话。

大殿中恢复了安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雨声中响起。

“父皇!”

忽然,一声稚童清脆可爱的声音从殿外响起,紧接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穿着裁剪得当的衣服踏上了奉天殿,朝御座上的朱祁钰跑了过去。

这是朱祁钰的儿子朱见济。

朱祁钰浑身一震,眼中恢复了片刻光彩,想要起身去迎接他,却因为腿脚发麻而难以起身。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看到孙太后以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敏捷,走过去挡在了两人的中间。

“皇祖母。”朱见济对着孙太后跪了下去,软糯的声音很讨人喜欢。

“起身吧。”孙太后蹲下身子,朝随之而来的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朱见济抱了起来。

朱祁钰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声音僵硬:“母后,这......”

孙太后一言不发,走到朱见济面前,挽起他的袖子,两根指头微微用力。

朱见济手臂生痛,不明白为什么皇祖母突然掐他,忍住没有哭,用含着眼泪的大眼睛看向孙太后。

孙太后硬下心来转过头,手中微微用力。

朱见济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声音在大殿上传开。

朱祁钰霍然起身,用充血的眼睛看向孙太后:“你干什么!”

孙太后转过身看向朱祁钰:“陛下,若是你令五门守军抗朱泰野,城中必然大乱。你能走,见济只有四岁,如何能够幸免?玄武门外,哀家的儿子也在外面,他被瓦剌所俘,受尽磨难,哀家不愿看到他再身陷险地,也不愿再看到骨肉相残,兄弟阋墙。”

她朝着朱祁钰跪了下去。

“哀家请陛下深思!”

皇太后朝皇帝下跪,这还是头一遭。

大殿里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朱见济都止住了哭声。

沉默中,一个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守卫玄武门的太监跑进来,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怎......怎么了?”朱祁钰手中拿着冠冕,语气完全听不出一丝生人气。

“陛下!”那太监哭道:“太上皇和鲁王到了玄武门外,太上皇正在叫门。”

朱祁钰手中的冠冕脱落在地,珍贵的玉藻珍珠朝四面八方滚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住了。

“罢了罢了,随朕出去,恭迎太上皇再登大位!”

朱祁钰瘫倒在了地上,被赶上来的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扶着,才勉强站定。

胡滢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软绵绵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