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里餐具碰撞的声音不断,已经有不少人吃完了圣餐把酒杯还回原位。
快要排到多兰的时候,他前方的队伍传来了不和谐的吵闹声。
“祭祀大人,我这快面包也太小了,您再多给一块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上饭了。”
一位瘸着腿,面色饥黄的矮个子老人向他面前的年轻灰袍祭祀苦苦哀求着,他穿着浑身上下粘着干涸黄泥的粗麻衣服,右脸上的青紫色还未痊愈。
多兰隔着几人听见了老人的请求,忍不住看了看他瘦小的背影。
那位年轻祭祀没比多兰大多少,他才来教堂不到一年。
多兰对这年轻祭祀感到很面熟,因为他也住在炉乡内城,却不知这位灰袍祭祀是哪位祭祀的孩子。
不过应该不是那些曾经欺负他的坏孩子之一,不然多兰大概率会记得他。
老人看着年轻祭祀还有些犹豫,又哀求道,
“我之前在库拉尔河当挖掘河道的民夫,工头没拉紧我的绳子被冲进了河里,好不容易逃上岸又摔断了腿。那个狠心的工头看我没法干活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再多给我这个可怜人一块吧。”
他带着哭腔说完了自己的遭遇,泪水从他如山丘般沟壑的脸庞流下,看得年轻祭祀颇为不忍。
年轻祭祀是第一次担任分发圣餐的神职人员,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两难,虽然心里很犹豫但也得按照公平行事。
他低头看了眼篮子里仅剩不多的燕麦面包,又抬头点数起还剩几人的队伍。
确认还有多余的面包后,他从篮子中又夹出一块准备递给矮个子老人。
矮个子老人镶嵌着蓝色眸子的眼眶顿时如同关紧的水龙头,眼泪不再流淌。他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对着年轻祭祀讨好的笑着,伸手接过面包。
“祭祀大人,您不要信他。这老家伙是个酒鬼,我昨天晚上还看他在‘黑炉酒馆’偷酒喝。”
眼看老头又拿到一块面包,他身后的队伍里传来不忿的声音。
矮个子老人听见身后的抱怨,可怜的表情极速转变为愤怒,转头向着身后队伍怒斥,
“你有手有脚跑来教堂蹭吃蹭喝,我一个摔断腿的老头多拿一块怎么了。”
老人说话的同时迅速拿着两块面包和一杯大麦酒立刻走远,生怕年轻祭祀反悔。
“安静!”年轻祭祀制止了他们的吵闹。
多兰看着那老人瘸着腿走向角落狼吞虎咽地嚼着面包,心里也有些不忍。
排到多兰领取圣餐时,已经有不少人吃完,他们将已经喝光的木杯放回后便离开了教堂。
多兰走在逐渐空荡的教堂里,拿着一杯大麦酒和燕麦面包有些犹豫。
他已经吃过了午饭,现在根本不饿,而且因为加雷斯之前酗酒的缘故,他对酒也没什么好感。
多兰选择在威尔夫酒馆当酒保,纯粹是因为威尔夫先生给的酬劳不少,但多兰自己从不喝酒。
当然,也是因为多兰不喝酒,所以也不会推销,拿的工钱也没有伊沃多。
多兰拿着圣餐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抹了黄油的燕麦面包和大麦酒正想着该怎么处理。
圣餐不能丢弃,不能浪费是圣诫之一。
突然,多兰感到眼前暗淡下来,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满脸沟壑露着黄牙的笑脸,正是之前那个瘸着腿的可怜老人。
“先生,您不吃吗?”老人指了指多兰手中的面包和大麦酒,他嘴角的胡茬上还粘着一小块面包碎屑。
“我,我吃过了。”多兰会意,把手上的面包和大麦酒递给了他。
“您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不像这些为了圣餐而来的‘两小时信徒’。”
他指的是今天的弥撒,每周日举办一次,一次大约两小时。
“我也是一位神的信徒,可惜没能获得神的庇佑,或许是我还不如您虔诚。”他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本来拥有一间杂货铺,有着两个可爱的女儿和美丽的妻子。可惜小女儿夭折,大女儿嫁去了雾河北边,不再来往。后来妻子病重,我只能卖掉杂货铺,可惜也没能救回她。”老人三两下就吃完了面包,看着杯中的淡黄酒液感慨说道。
多兰此刻没什么要紧的事做,静静听着他讲述自己的前半生。
轻微的地震传来,教堂内落下了些许灰尘。教堂里的众人神色如常,没人在意。
“我只是个蝼蚁,圣山摇晃的一点点灰尘就能压死我。”他抬起头看向圣山的方向,咧着嘴感慨道。
“现在只能干点杂活,前几天当挖掘河道的民夫又摔瘸了腿。”他含上一口大麦酒漱了漱嘴后饮下。
“我叫埃里克,忘了问您怎么称呼。”老人抬起沧桑的蓝色眸子看着多兰。
“我叫多兰。”多兰诚恳答道。
“像您这么虔诚又善良的信徒真是不多见,神会保佑您的。”他把木杯抬起敬了一下多兰,喝光了酒。
“就是淡了点,再会。”老人站起身离开了。
多兰看着老人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离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瘸腿老人走出教堂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见周围无人在意后,他迈着正常的步伐离开了。
…………
铁与火教堂内一处昏暗的室内,橡木桌上的油灯凭空燃起照亮了屋内的一切。
一把散发着银红色光芒的短斧被放置的武器托上,置放于橡木桌右侧,桌台上还摆放着几本羊皮书册和一根羽毛笔。
阿隆将怀里的圣典放在桌上缓缓坐下,他的对面坐着那位留着长须穿干净粗布的老人。
“因弗尔格,上午内城酒馆的事情我听说了,这是不可避免的。”阿隆大祭祀缓缓开口。
他面前的老人正是炉乡的内城大祭祀因格尔弗,他没带任何随从穿着平民的装扮就来到了这里。
和阿瓦罗萨与北方猎爪互相敌视的态度不同,炉乡的态度颇有些暧昧。
炉乡明面上是阿瓦罗萨的盟友,却一直在暗中和北方的猎爪做着生意。
原本,炉乡外城是一处完全开放的区域,直到三十多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血月白灾”之后,蜂拥而入的难民们让炉户祭祀不得不开始了对外城的管控。
这三十年来,炉乡愈发繁荣——这离不开古德蒙德的努力和掘沃堡人的援建——来到外城谋一份生路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必须提前管理起来了。
万一再出现一次“血月白灾”,谁都没法保证外城的居民被北边的大军裹挟着成为炉户的敌人。
到时候,就不是炉户趴在他们身上吸血,而是这些盲目的外城人像蚂蚁一样啃食象腿了。
堤坝会被蚁穴摧毁,钢铁也会生锈,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坚固的。
炉户祭祀总数还不到两百人,除去五十多位住在圣山上年龄较大的炉户祭祀,剩余的一百多位炉户祭祀面对着外城居住的庞大人口和广阔区域,他们的管理就显得颇为捉襟见肘。
于是上任大祭祀下令修建城墙,隔绝炉乡的内外城。
炉户祭祀专注于自身锻造技艺的同时,也要把其余的时间投注于对外城的管理。
自发聚居于外城的工匠和其余人等,自此开始正式受到炉户祭祀的管理。
30年前那场“血月白灾”结束后,弗雷尔卓德各地的行商继续回到外城购买粮食、武器、工具和农具,再贩卖给弗雷尔卓德其他地区的部族。
两方的仇恨似乎消失了,这是因为生活是比仇恨更为沉重的事情。
带着定制武器需求的猎爪们则乔装来到外城寻找门路,通过中间人找到炉户祭祀订做武器。
与此同时,炉户祭祀们同样有出手自己锻造武器的需求,他们也会寻找这些中间人来进行合作。
但炉乡毕竟是阿瓦罗萨部族名义上的盟友,所以这些事情往往都是放在台面之下悄悄进行,双方默契选择不捅破这层纸。
因格尔弗倒是很庆幸,毕竟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才终于有人来内城里闹事,并且从获取到的情况来看,那个猎爪的目标也不是炉户祭祀,他也稍稍放下心来。
因格尔弗点了点头,“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事。”
“我们找到了黑火药的来源,虽然还不能够确定,但至少有了希望。”因格尔弗沉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