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做梦也没想到当日和桃香一别,如今再见已是阴阳相隔,有心为她报仇却无从着手,心情抑郁难耐,于是到了桃香的坟上大哭一场,回到家就恹恹地病倒了。守仁生病期间,家里上自周母下到伙计丫环自然都来问候,守仁私下里向那些伙计丫环们打听桃香的死因,但众人言词一致,并无可疑之处。守仁慢慢也就信了周母和存善之言,自我安慰说是桃香被责罚后怕失了自己的面子,所以才想不开自寻短见。但对桃香偷周母玉如意一事,定仁一直心存疑惑。
这天,守智守信两人闲来无事,便来西院找守仁聊天解闷,让守仁给他们讲西安的新闻趣事。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守信跑到厨房拿了一大块刚出锅的酱牛肉来。守仁刚吃过药不想吃肉,于是守智和守信就大嚼起来。守仁看他们吃得汁水四流,不禁觉得反胃,“哇”的一声将刚吃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守智见状,赶紧端了水来给守仁擦洗。守信怔怔地看了半天,突然问:“大哥,你是不是有了身孕?”守仁正擦着脸,听他这么问,不禁失笑道:“傻瓜,男人怎么会有身孕呢?只有女人才会怀孕。”守信又追问道:“那是不是女人有了身孕,看见吃食就会想吐。”守仁就得奇怪,就笑着说:“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守信便说:“你只告诉是不是?”守仁就说是。于是,守信就得意起来,对守智说:“我就说桃香姐是有了身子,你还说不是。”守智如今已经逐渐大慢慢知道人事,看到守仁回来的情况,便略微猜到桃香的死因。一听守信的话,顿时脸色大变,立刻喝止住他,胡乱和守仁说了几句,便急忙拉着守信走了。
守仁再看着他们匆匆离去,想起守信刚才所说的话,顿时起了疑心。第二日,守仁私底下将守信叫来询问。守信被守智警告过不许乱说话,因此,开始时还不肯说,但禁不住守仁的威逼利诱,便说道:“那日大家吃饭时,桃香姐看见了就呕吐不止,玉薇说她有了身子,大家都说不是。但晚上我又听见娘和爹说桃香姐有了身子。第二天,我去二丫家看过了,她娘吐的样子和桃香姐都是一样的。我去问娘,她却说桃香吃坏了肚子才吐的,还训我不许我打听这事。那天晚上,桃香姐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天听奶奶说她偷了东西被关起来了。我偷偷去看过了,她还是那样吐的。我又不敢去问奶奶和爹娘,问三哥四哥,他们也都说不是,还笑话我。大哥,你说说,我说得对不对?”守仁听了守信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心里又惊又疑,急忙将守信打发走了,独自在房间里苦思冥想。守仁知道守信年幼,所言未必能全信,但从内心里已经信了九分,越想越是真的,不禁心里一阵剧痛,在房子里一刻也呆不住,便起身出了门,一路向桃香的坟上走去。
一路上,守仁又悲又恨又悔,他悲桃香薄命,他恨周家绝情,悔不该将桃香独自留在家里。但作为周家子嗣,已知桃香死于非命,他却无可奈何,一番思量,守仁不禁心如死灰。去桃香坟墓会经过一片桃园,现在桃花已落,柳絮杨花漫天飞舞守仁看着那片枝头零星挂着青桃子的桃园,想着桃香也如那转眼便逝的桃花柳絮一样命薄,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痛。守仁在桃园里徘徊了许久,才又向桃香的坟上走去。刚出桃园,穿过一片杨树林,守仁就看到桃香坟墓的方向,空中一道袅袅细烟,心中奇怪,加快脚步走过去。
桃香坟旁有一棵高大的梨树,现在梨花开得正好。一阵风过,漫天梨花纷纷飘落,给桃香的坟上铺上一层雪白。桃香坟前摆着几个果盘献饭,跪着一个人正在烧纸钱。仔细一看,却是荷香。守仁突然想起这次回来后,荷香对他就一直非常冷淡,自己病中也没来看望过。守仁知道荷香和桃香从小一起大,关系要好今日既来祭奠,必定会和桃香说些体已的私房话。于是,守仁便躲在离荷香不远的一棵白杨树后面,偷偷听她说话。
荷香烧着纸钱,抹着眼泪对着桃香的坟墓说:“你原是个明白人,这家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又何必痴心妄想攀高枝呢?少爷不过是自己心里的污浊想法不敢被人知道,才拿你当幌子使的,他的话如何能信?你却偏偏这么傻,和他做出这糊涂事来。如今你做了这屈死的冤魂,他不过几日便会将你忘记一干二净。我知道你有冤无处诉,才托梦给我,但我和你一样,不过是卑贱之人,纵然知道你死的冤枉,又能如何?我们姐妹一场,今日我来送你一程,希望你来世托生个好人家。你就安心上路吧。”荷香说完这些话,俯下身子磕了三个头,起身收拾了香烛献饭,准备回去。谁知一回头,便看到泪流满面的守仁,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呢?”荷香脸色苍白,惊恐地问守仁。“我来看看她。”守仁说着,目光呆滞地望着桃香坟头上新出来的青草。荷香战战兢兢地说:“今日是她七七之日,我们姐妹一场,我来送送她。少爷,你快回去吧。这让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守仁轻声说道:“难为你有心还记得来送她。”荷香赶紧说:“我是偷偷来的,少爷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守仁一把抓住荷香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荷香大惊失色,面如死灰,有气无力地说:“少爷。我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守仁看着她的神情,知道问她也不会有结果。于是便松了手,荷香急匆匆地走了。
守仁跪倒在桃香坟前,目光空洞地望着青草初生雪白梨花掩盖的坟头,喃喃地和桃香说了一个下午话,直到天黑了才起身。守仁如同游魂一般回到周家集,站在周家大院门前,透过两盏灯笼映衬下黑漆漆阴森森的门洞,看了看照壁上那个大大的“忠”字,呆站了一会儿,便转身飘然而去。
守仁的离家出走,让周家炸开了锅。存善调集一切力量寻找,还去县里报了案,又亲自去西安找了一次,但最终没有守仁的任何消息。周母在家里哭得呼天抢地,存善寄托在守仁身上光宗耀祖的心思落了空,懊恼悔恨不已,一下子就仿佛老了十岁。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