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对黄氏笑笑,叫她不要紧张。然后他又问钟离越:“既然我们又成一伙人了,你们行事的具体计划不妨就透露给我吧!”
钟离越摆摆手:“不急!目下你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去做事,等你做完了,自然有人会在适当的时机给你新指示!”
“好!只要你能够放过我家人,我会照做的!”孙坚不耐烦地将双手彼此插入对面的衣袖里。
“第一!”钟离越举起了一根胖手指:“我将你家人放走后,你得想好怎么和县廷说清楚你今日家仆被杀的事情。我给你的建议是,你就说有城外的贼人抢走你的儿子想讹诈你。你则深夜追凶,将贼人斩杀,救回家人。”
孙坚听糊涂了,反问:“那贼人不就是你们吗?”
“非也!非也!”钟离越的胖脑袋摇得就像乐伎摇的鼗鼓:“我是下邳王的堂堂家丞,这位胡玉是正经的行商,我们怎么是贼人呢?贼人的尸体现在就在河滩上!都是你英武的孙县丞一人所杀哦!”
孙坚马上听懂了。肯定是胡玉的手下顺便斩杀了城外几个无辜的乞丐,再用他们的人头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绑架行为。孙坚叹了口气,再问钟离越:“好吧,你们想得周到。那第二条指示呢?”
钟离越举起两根手指:“第二呢,今夜发生的事情,你回去后,可以告诉你夫人,还有祖茂、孙贲、孙辅、吴景诸人,但奴婢之流的,一定要守口如瓶。至于你如何说服他们配合你,就看你的本事了。话说回来了,如果你连劝说家人朋友的本事都没有,你对我也就没有丝毫价值了。再重申一次:只要我听到一些我不想听到的事情,你贪污的证据,马上就会被呈给刺史部。”
孙坚点点头:“我定能说服他们。”他又一指黄氏:“奴婢里知道这事的,现在就只有她了。但我可以为她担保,她绝不是乱嚼舌根子的人!”
胡玉这时插话了:“我怎么忍心把你二公子的奶娘杀了呢?我不担心她会乱说。不过,我倒是有点担心你的大公子。阿策好像比你更爱朝廷啊!你保证他不会到县学乱说话?”
胡婵在暗地里捏了孙策的大腿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说了“淮阴侯”三字。孙策明白了,胡婵是叫她学习当年忍受胯下之辱的淮阴侯韩信,暂且先混过这关。孙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决定跟从父亲,放弃抵抗。他恭敬地向钟离越下拜,嘴里嘟囔着:“刚才多有冒犯,请钟离大人与胡玉叔叔恕罪!今夜之事,出门后我孙策绝不会与闲人多嘴!”
“你满意了吧!”孙坚看着钟离越。
“好!好!不过我还有第三条指示!”钟离越举起了三根手指:“要夺取下邳,我们肯定还会挖更多的地道,从城外通向城里。老实说,下邳临水,地基松,不是太难挖土。只是挖地道总是会有响声,难免走漏风声。希望你从十日后开始,叫祖茂多派人往王宫附近巡逻,用人声压住下面的挖土之声,具体行动路线我稍后会知会你!”
孙坚听明白了,黄巾贼的最终目标是下邳王宫。他默然点点头,再问:“还有呢?”
“暂时没了!你们可以安然离开了!”钟离越一摊手。
“那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孙坚反问道。
“请便!”钟离越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那些随时可以要了孙坚小命的木牍。
“黄巾道知道我当年在盐渎杀害其弟子的事情吗?”这个问题是孙坚一直关心的。
“你放心,他们已经不在乎这事了。而且,也正因为你用兵有谋,他们才特别希望你能入伙。”钟离越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你自己是何时从了黄巾道的?”孙坚再问。
“光和二年!那时我去京都洛阳述职,在那里成了黄巾道的人。”钟离越这时已经将木牍全都装进了布囊,并贴身收藏好了。
孙坚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早在五年前,黄巾道出入京都,就已经如入无人之境了。他再转向胡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钟离越是黄巾道上的人了?”
胡玉摇摇头:“不是,我今天才知道。”见孙坚疑惑,胡玉进一步解释道:“我奉南阳上使张曼成之命来下邳,本来就是要找一隐藏在下邳官府内的同道接头的。但我根本就没想到他就是钟离大人。实际上,就是在我将沙门言无名介绍给钟离大人之时,我都未料到他其实就是我要找的线人。只是在今夜戊时二刻我按照事先约定的接头暗号赶到城内的约会地点之时,才发现来人竟然是钟离越。你说奇不奇?”
孙坚听了胡玉的解释,突然想起他还未细问这个沙门言无名的底细。但胡玉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抢白道:“文台,今夜我真有点累了,关于那沙门的事情,你还是问胡婵吧。她会和你说得非常详细的。”说着说着,他又阴笑了起来。
孙坚无奈,只好住嘴不问。钟离越这时也推给了孙坚四坨马蹄金,算是对于他家损失的四名奴婢的赔偿。孙坚也默默叫胡婵收了。他先将胡婵、孙策、孙权、黄氏一行都抱下了楼,然后也跟着下楼。此时,他正想开口要问众贼讨回自己的一对短戟,却不料那胡玉的手下胡老四急着就要重新往孙坚头上套头套。
“你这是做甚!”孙坚瞪了他一眼。
山越人胡老九在一边笑着解释:“麻烦你们再走一次地道,否则怎么去案发现场,救回自己的家人呢?此外,我们也不想让你知道这地道的走向!”
孙坚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现在就给我弄一张下邳城地图来,我闭着眼睛就能够在图上画出此地道之所在!你们这样掩耳盗铃,有意思吗?”
胡老九抬头向二楼的胡玉看去,胡玉则向他略略摇头。胡老九会意,将头套扔到了地上。于是,孙坚一行人便又钻进了地道。胡老九在前面掌灯开路,胡老四与胡老三在背后抬着小翠的没有脑袋的尸体。侏儒胡老七在队伍的最后压阵。胡玉本人本不想跟着一起走,但钟离越对他使了一个脸色,他也默默下了梯子,进了地道,跟在队伍二十步之后。至于那个原本引孙坚来子房楼的六个蒙面人,则已不知所踪了。
当众人重新来到河滩上之时,却发现河滩上出现的并不是几个乞丐的尸体,而是五个手脚被反绑、嘴里塞了碎步的精壮大汉。原本消失的六个蒙面人这时也突然从夜色中钻了出来,冲上去给胡婵等人加绑绳。
“这是做甚?我们不都是自己人吗?”胡婵挣扎起来。
胡老九在其耳朵旁边低语:“妹妹,没事,就是做戏而已,否则文台没法交差!”说这话时,孙坚已经从蒙面人那里重新得到了一对短戟。
见孙坚手里有了武器,胡婵大为心安。于是,胡婵、孙策、抱着孙权的黄氏重新又被上了绑。而蒙面匪贼却在与此同时给五个大汉松了绑。胡玉跑过去,拍拍其中一个长脸大汉的脸蛋,说道:“刚才委屈弟兄们了。不过现在想参加黄巾道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真本事。现在就给你们出个题目吧。看到了吗?对面那个拿双戟的大汉,是背叛黄巾道的叛徒,我现在每人给你们一件兵器,你们上去五打一,杀了他。尔后呢,那边两个女人,两个小孩,都归你们发落,算是你们的奖品。”
长脸大汉大喜,立即从胡玉手里接过明晃晃的环首剑,余下四人也分别抄起了胡玉为其备好的一根长戟、一把环首刀、一对短矛与一把钩镶。五人彼此商议了一下,突然散成一个圆,将孙坚包围在当中。
孙坚哪里会惧怕这几个毛贼。他见执长戟者趋前冒进,便飞速用一对短戟夹住长戟头,然后飞身跃起,用双腿夹住戟杆。那执长戟者手一松,兵刃就离了手,孙坚则抱戟着地。持刀者刚想冲上来帮忙,还躺在地上的孙坚突然扔出手里的一把短戟,戟枝稳稳插入那人的前额,浆血乱飞。他两眼一翻,立即倒地。持短矛者一看不好,立即向孙坚扔出手中的一对短矛,孙坚则用长戟戟杆将原先持戟的那个贼人狠狠撂倒。此人倒下的身躯,正好替孙坚吃了两支短矛,而这两支矛头,又恰好扎透了他的左右两肺。趁着这功夫,孙坚撑着戟杆跃起,俯瞰整个战场,并看准了时机,将另一只短戟抛了出去。刹那间,抛短矛者的脖子也被这短戟穿透,倒地毙命了。持钩镶者与持剑者一看不妙,便嚎叫着从两个方向朝着孙坚同时发动了攻击。孙坚冷笑一下,先用长戟的戟头扬起砂石,迷住持钩镶者的眼睛,然后顺势用戟头用力戳穿了他的喉咙。然后他一退身,将戟头连那持钩镶者一起抡起,重重砸到了持剑者的身上。持剑者扔剑倒地,孙坚再从地上拾起钩镶,一下猛扎了下去,划开了他的胸膛,勾破了他的心脏。
一盏茶的功夫,这五个大汉都成为了尸体。
满脸鲜血的孙坚扔了钩镶,然后再过来给家人松绑。小孙权看到满脸人血的父亲,吓得大哭,而孙策则被父亲刚才的表现震惊得目瞪口呆:“爹,你原来那么厉害!”
“太勇武了!”与此同时,胡玉及其手下也都爆发出了欢呼。胡玉啧啧称奇:“当年文台一人大战我们五百兄弟,其容姿依然历历在目。不想为官多年后,武艺非但未退,下手却更为狠准,真为徐州第一虎将也!”
孙坚没有理睬他的奉承,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五个人到底是谁?”
胡玉笑道:“这很重要吗?其实,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五个蠢货而已,给你练手用的。不过我挑人的时候故意选了精壮的,否则你回头说几个乞丐就能够绑了你的家人,谁信?谁不知道你们孙家就连丫鬟都是有点武功的!?”
孙坚正想与胡玉继续交谈下去,却听得河滩上搁浅的一条小船的船舱里传来了小儿的哭声。孙坚用短戟一指,问胡玉:“哪里来的孩子?”
“这与你无关!”胡玉背过了脸。
“胡玉!你随便害死刚才五个人也就算了,反正看面相他们也不是好人!你可不能随便祸害幼童!”孙坚用脚踢了一下胡玉的脚后跟。
胡玉回过头来:“嚯嚯,我忘记了,文台,你是县丞,有权过问境内所有的治安事件。你既然那么好奇,那你就去亲眼看看吧!”
孙坚抹了一下脸上的血水,跑过去一看,果然发现船帮里有两个妇人,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孩。孙坚突然联想起了这一两年内在徐、扬频繁出现的婴儿失窃案,心中大致有了答案。他转而怒对胡玉:“你偷孩子做甚?这么小的孩子,对反叛有何作用?”
胡玉一脸无辜状:“谁说不是呢?但南阳上使的命令,我不好不听,而且这些孩子他都是论价给钱的!谁能与钱作对呢?”
“黄巾道要这么小的孩子做甚?”孙坚追问。
“这个嘛……”胡玉挠挠头:“听说大贤良师在训练一批幼童,扮作倭国童子,专门服侍他,而且还挑选其中特别聪慧者为心腹,委派各地。”
“所以……”孙坚借着他的话茬:“孩子要从吃奶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训练?”
“是!过了两岁就难了!”胡玉有点不耐烦了,开始拉着孙坚离开这小船。“文台,这事与你无关,你快点照顾你自己的家人去!”
“不!”孙坚甩开胡玉的手:“我要这两个孩子!你会不是爱钱吗?我可以买!”
胡玉本来以为孙坚是在开玩笑。但是,孙坚坚定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他绝非戏言。
胡玉挠挠头,揣测着孙坚要孩子的动机。他并不知道孙坚当年在盐渎城下就亲眼见过一个“倭国童子”,也不知道左嫣将那孩子开膛的场面,曾让孙贲吓得半月没睡好觉。但胡玉毕竟爱财。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个捞钱的机会。他咬咬牙,伸出两根手指,说:“你买可以,但就这个价,不许还价!”
“这是什么价?”孙坚反问。
“一个孩子要两坨子马蹄金!”胡玉这次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刚才钟离越给我的四坨马蹄金都给你,我两个孩子都要!”孙坚竟然一点都没有还价。
胡玉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想了想,呵呵一笑,摆摆手:“只能卖你一个!没法子,全卖给你了,我没法向上面交差啊!”说着,他就叫手下将两个孩子抱来,问孙坚:“你相中哪一个了?”
孙坚将胡婵叫来,说:“我不会挑孩子,你来吧!”胡婵看着这两个胖嘟嘟的男孩子,突然想起自己的严无名当年被拐走时也是这个岁数,顿时鼻子就酸了。她看到其中一个男孩笑起来的样子特别无邪,正如自己的孩子当年的模样,便用颤抖的手指指了指他。
“好,一手交金,一手交人!”胡玉一拍大腿。
这时,东边的太阳已经在天际线下喷薄欲出。胡玉给左右使了一个脸色,便领众人重新钻了地道,消失了。河滩了留下了孙坚及其家人,无头的小翠、无名的五具男尸,以及同样无名的那个两岁幼童。孙坚拾起胡玉留下的火炬,向下邳城头发出信号,已经等了一夜的祖茂等人则从城头挥动火炬应和。
孙家人终于安全了。
孙策看着胡婵怀里的那无名幼童,问孙坚:“父亲,这孩子与我们非亲非故,为何救他?”
孙坚俯下身,摸着孙策的头:“钟离越没有说错,爹的确是贪官。但与一般贪官不同,爹不但积财,而且积德。财会用光,德性则长存。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我们家死了四个奴婢,那四坨子金子换不来他们的命,但如果用其中的一半来救一个孩子,那么我们孙家就能积更多的德。等到这孩子长大的时候,爹可能已经老了,但他却可能会成为你与你权弟的左膀右臂,你懂吗?”
孙策凝重地点点头。
这时候,城郊的雄鸡已经开始打鸣。阳光扫过泗水河,照亮了下邳城雄伟的城墙,将白门楼巍峨的楼影投射到了城墙内的芸芸众生之上。
大汉徐州下邳国,迎来了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