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转过身还未开口,平老道长便抬起了右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
那是一家酒铺。
这酒铺不过只是三间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屋子里阴暗而潮湿,堆满了酒缸。
木屋前的竹棚下,也摆着一只只的大酒缸,酒缸上铺着陈旧的的木板,就算是喝酒的桌子,客人们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喝酒。
这家酒铺实在是寒酸的很,这寒酸的小酒铺里也只卖一种酒。
无论是多大的酒店,重阳的时候恐怕也都会卖这一种酒。
――菊花酒。
一个满脸雀斑的塌鼻子小姑娘,正吃力的端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将坛中的酒倒进酒缸。
缸中的酒里飘满了菊花,就连那塌鼻子小姑娘的头上,也插着一枝雪白的菊花。
不知是不是这一朵菊花的缘故,她那满是麻点的脸好似变得好看了一些,就连那塌着的鼻梁好像也变得比以前挺拔了一些。
两个秃头的胖老头正坐在小竹凳上喝酒。
花露水和上官小菊已在这店门口站了许久,但这小姑娘却并未过来招呼。
上官小菊侧着耳朵,等到那小姑娘走进,他便试探着开口:“老板……”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我若是老板,就不需要在这里累死累活了。”
上官小菊苦笑。
小姑娘道:“你们到底喝不喝酒?”
花露水瞪着双眼,撇撇嘴道:“不喝酒来这里做什么?”
小姑娘的口气变得更差,一个不怎么漂亮的女孩子,在面对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男子和绝对比她好看的女子的时候,免不了都会是这种态度:
“要多少酒?”
花露水从腰间取下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葫芦硕大而陈旧,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打满。”
看到这硕大的酒葫芦,小姑娘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这是破瓦观那老牛鼻子的葫芦?”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小姑娘走到缸前,拿起漏斗和酒提子,将酒随意的舀进葫芦里。
那绝不是什么好酒,至少和外面缸里面放着的要差的很多。
小姑娘在打酒,花露水却在看着酒馆墙上的对子:
“一天一碗牛肉面,力拔山兮气盖世。”
花露水忍不住道:“这里还卖牛肉面?”
小姑娘将葫芦重重的放到木板上:“不卖。”
花露水道:“那这对子……”
小姑娘撇撇嘴:“对子是对子,牛肉面是牛肉面,我们家墙上贴着日进斗金,到现在也依旧是穷光蛋。”
然后她又道:“那老牛鼻子还欠着二两的酒钱。”
花露水看了那女孩一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两贯铜钱,又将那两贯铜板一枚一枚的排在木板上。
一贯铜钱有一千枚,两贯就是两千枚。
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她现在却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小姑娘脸上的古怪神情。
她只觉得高兴。
平老道眯缝着小眼,接过花露水手中的酒葫芦,开口道:“账还清了?”
花露水撇撇嘴,道:“还清了。”
平老道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们为何而来?”
上官小菊道:“我们想找‘丐王’冯雪松。”
平老道打个酒嗝儿:“找他做什么?”
上官小菊道:“因为有人杀了他的儿子,但那个人现在还不能死。”
平老道微微一怔:“冯幽静死了?”
上官小菊点头:“是。”
平老道的小眼突然变得溜圆:“是谁杀了他?”
上官小菊叹了口气:“袁玥。”
平老道的眼睛瞪的更圆:“哪个袁玥?”
上官小菊道:“使弯刀的袁玥,绿杨烟外晓寒轻的袁玥。”
平老道的眼珠几乎要鼓出眼眶:“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墙边金黄的菊花,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的通向花径后的窑洞。
透过窄窄的门缝和墙上的孔洞,依稀可以看到院中种着的菊花。
上官小菊走的很慢,想让一个看不见路的盲人走的快,实在是为难了些。
平老道也走的很慢,毕竟要求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头子走的快,和让盲人走的快一样的无理。
花露水走的也并不快,毕竟她一手拉着上官小菊,另一只手还搀扶着瘸腿的平老道。
平老道看着这种满菊花的院子,点点头道:“就是这里。”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古怪,但花露水却并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看着那红木制成的门板,迟疑片刻之后,举手轻轻的扣在门上。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穿着身杏黄的襦裙,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最有趣的是她的腰上,还挂着六只麻布制成的口袋。
粗麻的口袋,挂在丝绸制成的腰带上,显得说不出的古怪。
花露水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这美貌少女却只是莞尔一笑,便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问他们是来找谁。
上官小菊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平老道的笑声。
平老道既然是“丐王”冯雪松的朋友,那这少女认得他便也没什么奇怪。
初秋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说不出的暖和。
这种天气又有谁会愿意待在屋子里。
更何况今天还是重阳节。
于是当他们走进院中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正坐在院中赏花的冯雪松。
――一个光头的胖大汉子,正跌坐在一块硕大的蒲团上。
他面阔口方,直鼻权腮,不怒自威。一口长髯垂至胸前,眉目间凌然带着三分杀气。身上披着一件丝质的月白鹤氅,腰间同样也挂着九只粗麻制成的口袋。
一只闪闪发光的金杯正握在他的手里,满院的风光好似都已被他装进杯中。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加美丽的少女,正跪伏在他身后,伸出嫩葱般的柔荑,轻轻的按摩着他的肩膀。
三个陌生的客人正站在她的面前,但她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们。
除了她的主人,其他的人在她眼中,完全都像是死人一般。
在他们的身边,还坐着两个一同饮酒的客人,正看着这三个贸然闯入的奇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