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儿的心意,穆其全洞悉若烛,心道:“把惜儿交付与他,这样也好!”
卜璋大喜,道:“师妹,咱们走快些吧!早些赶到,便早些儿歇息!”
柳惜唇角一扬,也不知哪里生出来一股力量,伸手拉住卜璋的衣袖,往前疾奔,喊道:“师兄,咱们快走吧!”
不一会儿,果有一堵黄墙围在路边。常言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卜璋推倒那早已朽掉一半的木门,院里站立着两个怒目而视的金刚呵斥群魔,殿中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普度众生。红香黄纸,犹有余剩;罗汉佛陀,俱都蒙尘。
柳惜环顾四处,笑说道:“所幸还有些干草,我拿来铺三个睡铺,再好也没有了!”卜璋和道:“看这里虽然破败,但陈设俱全,想必亦常有人留宿。我去拾些柴来,夜里可莫要着了凉!”
待柳惜铺陈已毕,穆其全与卜璋二人亦抱薪进来,生了火堆。卜璋轻轻拍了拍手,取下背上干粮请穆其全先用。三人胡乱吃些,喝饱了水就都睡去。
卜璋枕着双臂,侧身仰卧,翻来覆去,竟至无眠。
心想,自己离家多年,此番师父带同师妹陪自己回去给父亲祝寿,他老人家见了可会惊喜?自己学有所成,若是将一身本事显现出来,不知父亲要怎样夸赞?又想到此地已经不远,三两日或可抵达,团圆在即,心间难免欣喜异常。
晃然月至中天,卜璋半捱半就,终于睡意涌起。沉眸将寐,忽然屋顶传来“蹦蹦”几道碎瓦声响。卜璋惊坐而起,立马跑出院中查探。
月光下,只见一道黑影逐渐隐没,那身形去得好快,直如鬼魅。卜璋心中叹服:“好俊的轻功!”只可惜自量追之不及,不能一睹真容。正待转身回殿安睡,甫一低头,又是一道白影自身旁悄然掠过,带动一阵轻风。
卜璋心中更加惊奇,直觉这白衣客的轻功仍要更胜那黑袍人一筹。他早听穆其全说过,江湖中能人异士颇多,这黑白二人显然武艺不凡,自忖何不跟上前去,辨明善恶,也好结交一番?
初见黑袍人时,也许顾虑脚力不及,本来大有不甘。这时再见白衣客,一腔豪情,仿佛是野火烧之不尽的杂草,春风吹而又生。不顾三七二十一,只管照着二人远去的方向发足疾追。
那黑袍人的背影,是无论如何也望不到的了,卜璋只有拼命跟上眼前这白衣客。一经想到能有幸邂逅高人,日间跋山涉水的疲累立时消弭。
渡过急流,转入林中,那白衣客身法飘忽,一时借力在灌木丛顶,一时又栖身在老树枝头,既如仙鹤盘旋,又似白猿攀登。卜璋已来不及赞叹,使出浑身解数,双腿交错,大步流星。
穆其全所精者,乃是外家硬功,于轻功一途,不过是初窥门径。他传下卜璋,实已没有几分武学的奥义,只是跑动起来,身子轻些,比常人快些罢了。难得卜璋心志极坚,有一股不服输的傲劲。如此追逐,竟也勉强跟了有数里路程。
满以为相识有望,岂料白衣客身子突然一扭,不见了踪影。
卜璋渐渐缓下来,一株老松拦住了去路。茫然四顾,见绿树环抱,乱石丛生,抬头一望,有皓月当空,寒星数点。侧耳倾听,却是静悄悄,没半点声响。
心中一慌,自己只顾追踪,竟忘了暗记路途,现下不但寻不见黑白二人,便要折返,也不能够了。
苦思无解,再要向前已是不能,只好凭借依稀几分记忆,又往回走。左拐右绕,走一阵,又停下来回想一阵,不知不觉竟来到一处山谷。
那谷间雾气迷蒙,遮云闭月,又听“叮叮”几声,似是刀剑交击之音。卜璋大喜过望,循声觅去,果见不远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正斗得难解难分。
那黑袍人右手握一把鬼头刀,刀锋横劈竖砍,威风凛凛。那白衣客用的是一口三尺有余的长剑,剑身如玉露金霜,寒光烁烁。二人出手如电,似龙虎相斗;身法若迷,犹鬼魅交织。直看得卜璋眼花缭乱,心头却有如奇痒难耐,好不舒服。
但听刀剑互击之音愈发急促,渐至连成一片。卜璋心知两人相斗正酣,趁此良机,又将脚步悄悄挪进数尺。
这时已看得分明,那白衣客似是二十岁年纪,目若朗星,生的极是俊秀,而黑袍人头上却罩了一个黑布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用以视物。
熟善熟恶,此际在卜璋心里已有七分明朗。他只道正人君子,是绝不会藏头露尾的,似黑袍人这样隐瞒身份,便决计是不怀好意。只是他倒没有在意,自己藏身草垛之后偷窥,却更加是犯了江湖大忌。
那黑袍人刀中带掌,沉稳异常,而白衣客使剑则飘忽不定,胜在轻灵。黑袍人刀锋厚重,直劈下来,白衣客侧身一让,不与他斗力。
卜璋心中暗暗点头,深觉这两人的招数武功甚合章法,与穆其全所授不差分毫。同时却又大为感慨,自觉学艺十年,武功已颇有所成,料世间除了师父穆其全之外便再无敌手。哪知今夜一见,竟又有两名高手丝毫不弱于己。
这时那黑袍人刀刀迫近,白衣客执剑招架已是捉襟见肘。那白衣客右掌突然松开,长剑脱手而出。
卜璋见势不妙,一时侠义心生,想要挺身相救。正欲一声高喝,长剑却蓦地里由白衣客左手刺出。那黑袍人挥刀格挡,那剑又飞出。白衣客身形一动,右手抓过剑柄,向黑袍人左耳削落。黑袍人往前一跌,躲过这一剑,跟着提刀便砍。
卜璋心内惊讶着实不小,只见白衣客那一柄长剑竟在他右手掌心掌背四处游走,却又总在不经意间窜出。便如衍生了灵智,虽不曾被白衣客握住,却始终紧贴在他手掌缠绕。
穆其全曾对卜璋与柳惜二人言道,但凡使用兵器,则务需将其牢牢把握,最忌掌中虚无。
卜璋见这白衣客用剑的法子,与师父穆其全所说完全背道而驰,但剑招中飘逸灵动之感大增,剑势威力极强。出剑的方位、力道、虚实,那黑袍人再难预料,只好将门户紧锁,来个以逸待劳,伺机而动。
自小便对穆其全崇拜不已的卜璋,此时心中已然生出一个大大的疑问。以穆其全所知之广博,竟也会有如此谬误?忽觉武学之道博大精深,自己乃至穆其全所涉,不过是冰山一角。
往昔总以为恩师穆其全人称“拳脚兵器,样样齐全”,有如此大神通之人,必定是江湖中顶尖的强者。自己身为穆其全之徒,苦学武艺近十年,想必也是鲜有人敌。而今看来却似笼中之鸟,井底之蛙。
处于深谷,妄论群岭,无异于盲人摸象,不见全貌。唯有站在顶峰,指点江山,才是真正得窥其本来面目。
卜璋深感前路漫漫,一片迷茫,脸上却又兴奋异常,对武学巅峰之境表露出无限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