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亥正,店伴早已收拾停当,旅客们也纷纷熄了残灯。尤况摸出房门,三纵两跃即来到丹桂树下。
秋来月似银盘,照耀恍如白昼。近身看那桂花时,红似血滴,犹若玛瑙点缀,闻来花有酒味,醇香醉人。
他身材瘦削,又本是江湖落拓子弟,上树摘花,得心应手。折三枝叶阔花红,长短错落绑在一处,小心翼翼地插入颈中。
正要攀援下来,却听一阵马蹄声紧促,迅速逼近。几人至门前勒马,开口喊道:“店家,牵马!”
尤况静伏在树上,枝叶缝隙中瞧见两个伙计掌灯出来,一人牵马,一人接客。来的一共三人,当先一个头戴斗笠,跟着一人却把头发披散开来,两人俱都看不清样貌。后一人骨瘦如柴,矮小如孩童。
那伙计拿灯一照,尤况险些就要惊得跌下树来。原来那矮个子竟是小鬼薛霖,料想当先两个,必是野和尚杜玄真以及镶金手朱子升了。暗吓于冤家路窄,又窃喜这三人并未去寻韩天佐的晦气。
事无可避,尤况乐得回去禀报文退思,将这三人一齐儿收拾。小心跟踪,辨清了杜玄真等人的居处,旋即回房报于文退思知晓。
文退思暗道一声好,既然送上门来,也免了自己记挂奔波之苦。当即嘱咐尤况回房照顾柳惜,自提了宝剑去寻三人。
依照尤况指示寻到门前,静心附耳倾听,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江水流动之音。心道:“这三人睡得也忒快!”
不屑暗中下手,一脚踢开房门,大喝一声:“贫道文退思在此!”
这一声惊醒了店中不知多少好梦!
话音方落,只听“哄”的一声,突然之间火光耀天,江岸上蜿蜒数里,人人高举火把。杜玄真等三人大喇喇站在岸上,装模作样地朝着文退思施礼。
文退思知已中计,把长剑一抖,泰然自若,说道:“杜和尚、薛矮子,你们是一齐上,还是车轮战,贫道今日要大开杀戒啦!”
野和尚杜玄真口宣佛号,唱了一句“阿弥陀佛”,说道:“文道长剑术通神,咱们哥几个不是对手。要杀你,就只好一拥而上了。”
文退思冷笑道:“野和尚这一声‘阿弥陀佛’,喊得还真是口不对心啊!”转头又向一位银发垂肩,长须遮颈的老者拱手说道:“想必这位,就是镶金手朱子升朱老前辈了吧!”
朱子升却不回话,只拱手回礼。
文退思道:“朱老前辈成名之时,贫道尚未出世。前辈如此身份,今日既肯现身赐教,晚辈深感荣宠。”
倒并非故意以言语挤兑,嘲笑朱子升以大欺小,只是他白日里藏头露尾,引得文退思心里奇痒难耐,这时照面,不由得大呼痛快。
文退思见朱子升仍不答话,摆明已有轻视之意,正要发难,却听杜玄真道:“朱老前辈因故立誓不言,还请道长勿怪!”说罢,朱子升果然又向他拜了一揖。
文退思笑道:“如今真是颠倒乾坤新世界!卑鄙小人,竟也遵守誓言么?”
小鬼薛霖道:“朱前辈、杜和尚,休要与他啰嗦!好不容易困住了他,可别再给放跑咯!”
他声音极细,听起来十分尖锐,如同未脱童音一般。更兼他身段并不长大,因此便得个“小”字。他广有谋略,阴险狡诈,对文退思两次伏击均出自他的手笔。更兼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如此又得个“鬼”字。
薛霖等人首次埋伏,折了董天兴一条手臂,不得不将其送往就医。三人任务未果,不敢回禀,于是快马加鞭,又选在此地设伏。虽失了董天兴一大助力,但依借地利,逼得文退思无处可退,也是大有胜算。
三人本欲夜深以后,在文退思房中下手,却逢尤况出门折花。
暗中计较,比之亲往探仇,敌暗我明,借由尤况引来文退思入彀,则更是上策。若非如此,以他三位的内力,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跟踪,怎会一无所知?
也是文退思向来冲动,听了尤况之言,内心只顾除恶之快,故而忽略此节。
杜玄真一声招呼,几十名壮汉扛刀持剑都想立功,争先恐后地挤过桥,径直往文退思扑来。
文退思把长剑横在当胸,使出解数。转瞬之间,那冲在前头的十几人,一个个不是横尸在地,便是掉落江中。余人见了他如此本领,心生怯意,只堵在当中,进又不敢,退也为难。
薛霖本也不期望这些莽夫,只需他们守住江岸即可。向杜玄真使个眼色,取出判官笔,跃下场来,与文退思斗在一处。杜玄真也似模似样地打个唱喏,摘下斗笠,取出罗汉袋中的降魔杵,前来帮手。
薛、杜虽然以二敌一,仍旧不是文退思的对手。只在他十几剑上下,薛霖便再难欺近,只得后撤。
杜玄真纵身上前,挡住文退思几手快剑,降魔杵与他长剑交击,几声“叮叮”之音练成一片。
薛霖忽然双足竭力一点,跃上杜玄真肩头,再一借力,使一个鹞子翻身,“呼啦”从文退思头顶越过,同时判官笔往他颈中大椎穴点去。
文退思长剑交在杜玄真一对降魔杵中,转身提起一足来应薛霖的判官笔。
薛霖这一手只为防自己身在半空无可闪避之时,文退思忽然向上出剑,心知无多大效用。待文退思足尖点到,薛霖也即曲肘落定。
这时薛、杜二人一前一后,一抢上路,一攻下盘,令文退思瞻前顾后,才把他手脚逼住。薛霖见状,心中大喜,喊道:“朱前辈还不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