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小菊看不见那柄刀,也看不见刀上的血。
但他“看”到了那道光。
平老道看看袁玥手里的弯刀,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范晚,咧着嘴道:“你觉得上官小菊是不是凶手?”
范晚沉吟着,道:“你觉得不是他?”
平老道撇撇嘴:“若是你杀了人,会不会主动去找死者的亲友,自投罗网?”
范晚冷冷道:“也许他不过只是想逼迫袁玥出手。毕竟像他这样的刀客,为求一战,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都不算奇怪。”
平老道想了想,道:“那他去的时候大可以拎着冯幽静的尸体一起去,或者一直坐在这里等,何必大费周章?”
然后他又道:“这样对于一个正常人都麻烦的很,更何况是对于一个瞎子。”
范晚道:“你觉得凶手不是他?”
平老道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即便凶手真的是他,他也未必知道他杀的是冯幽静……”
范晚微微一怔:“为什么?”
平老道挠挠头,道:“你莫要忘了,他嘴里说的那个覃良友。”
范晚道:“也许那只不过是他随口编出来的一句瞎话,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平老道苦笑一声,道:“也许他只是被人骗了,毕竟骗一个瞎子从来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范晚咂咂嘴:“难道你想救他?”
平老道瞪着小眼珠:“总应该问清楚再动手。”
范晚道:“你莫要忘了,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不论是袁玥还是冯雪松,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平老道刚想说点什么,已被他打断:“你莫要忘了,这是冯家的家事,你已经断了一条腿,难道还想再断一条腿不成?”
上官小菊还站在原地。
“绿杨烟外晓寒轻”就贴在他的咽喉,却没有划开他的喉管。
这绝不是因为袁玥的刀法不精,也不是因为袁玥不想下杀手。
她下的是必杀的决心,出的是必胜的杀招。
刀锋已经划过皮肉,却不是上官小菊的皮肉。
刀尖已有鲜血滑落,却也不是上官小菊的鲜血。
――花露水正挡在上官小菊面前。
一道狭长的伤口,从她右边腋下,直直的延伸到左边的肩头。
鲜血从伤口中渗出。
一滴。
两滴。
三滴。
――血流如注。
一个教你去扶危济困的人,在你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也一定会舍身来救你。
她现在就倒在上官小菊的怀里。
她的身体温热,她的鲜血滚烫。她的呼吸粗重。
上官小菊的刀已经出鞘。
这是一间杂乱破旧的屋子,破旧的屋子里有一张整洁的床。
床上铺着陈旧却干净的软垫,花露水正趴在这张柔软的床垫上。染满鲜血的衣服就丢在床边。
背上的伤口上已敷过金疮药,又用洁白的纱布仔细的包裹好。
上官小菊正坐在她的身边。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手中的竹杖也是一样的血迹斑斑。
鲜血早已干结,变成一块块赤黑色的斑块。
花露水已在这里趴了三天,上官小菊也已在这里坐了三天。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他只知道只要她不醒,他就绝不会离开。
一个苍老是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衰老黑瘦的人手中拄着一根崭新洁白的虬龙拐杖。
门打开,进来的是平老道长。
平老道长的手中提着一个硕大的餐盒,看起来甚是沉重。
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看,只是放下手中的餐盒,便又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
声音嘶哑而低沉,夹杂着急促的咳嗽声。
花露水已经醒来,她现在正趴在床铺上,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什么地方?”
上官小菊回头:“这是破瓦观,平老道长的静室。”
花露水轻笑一声,道:“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破烂的静室。”
上官小菊微笑。
花露水看着满身血污的上官小菊,笑着道:“你的衣服真的应该换洗一下,你看我……”
话说一半她突然住了口。
她已发现自己身上除了那一圈包裹伤口的纱布之外,再也找不出一块布头。
她的脸突然有些红,红的就像果园里熟透了的苹果。
她的胸很挺,腰很细,双腿笔直而修长,皮肤比缎子还要光滑。
就连她自己,都很难在自己身上找出一点瑕疵缺陷,就连她自己看着自己的时候,有时都仿佛有点心动。
但现在她身上已经有了一处瑕疵:
――一条长长的、狰狞可怖的刀疤。
伤口依旧很痛,又痛又痒。痛的好像有千万支针在扎,痒的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
她身上的伤疤是为了眼前这男子,但这男子却什么都看不到。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他的眼睛没法看到,但他还有鼻子,还有耳朵,还有两只坚定有力的双手。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发香,听到了她柔软的声音,也触碰到了她光滑的肌肤。
――她的手现在正攥在他的手里。
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体某处的悸动,也感觉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于是他的脸也变得通红,比她的脸还要红。
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任何一个年轻男子在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会变得像他一样。
所以他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他本就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扭过了头。
“我的伤口……是你帮我包扎的吗?”
上官小菊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不是我。”
花露水的瞳孔突然放大:“那不会是……”
上官小菊长长的呼出口气:“虽然那个酒铺里没有牛肉面,但那个女童包扎伤口的技术倒真的不错。”
花露水看着面前那个硕大的餐盒,笑着道:“这是什么?”
上官小菊道:“是药。”
花露水撇撇嘴,道:“这是什么药?”
上官小菊转过头,一双盲眼正对着花露水的脸:“治病的药。”
花露水道:“治病的药?治什么病的药?”
上官小菊道:“治一种很麻烦的病,治一种每个人都会得的病。”
花露水语气里充满了好奇:“什么病?”
上官小菊微笑:“那当然就是肚子饿的病。”